风雅儒商

四十九年了。是的，四十九年了。我不知道自己流过多少泪，为您，也为自己。父亲，您可知道，当年你弥留世间最放不下心的花季少年，如今已经成了年过六旬的花甲老人，儿孙满堂，生活幸福。多少次在梦中，我又走在家门口那条青石板路上，痴痴地倚着青石板路旁的两棵古老的梨树。您曾经对我说过，那是您年轻时同母亲栽下的。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非。

今生我唯一后悔的是自己未能在一个多小时内赶上三十多里山路从学校回来见你最后一面，那天，我发疯般地冲进家门，任泪水打湿了您的床而淹没了整个的我。而您，我今生最敬爱的父亲，已经永远地去了。父亲，您不是曾经说过我们要相依为命么？您不是说过要让我过得好好的，不让我受任何委屈么？可您为什么却过早地离去，让我独自漂泊他乡，饱尝世间冷暖辛酸呢？

父亲，您沉默得像大山。童年的记忆支离破碎，可您在我的心中如山一样伟岸。我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母亲是在我还不到两岁就去世了，留给您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和年迈的奶奶。您用自己的血和汗支撑着这个家而没有半句怨言。

您经常对我们说，我们不是别人眼中的弱者，要立直脊梁骨站在人们面前。不管在何种艰难的情况下，我们一家都熬了过来。哥姐们相继成家后，我和您本是与大哥一起生活。可由于我与大嫂的一次争吵，您便坚决要求分家而带着我过日子，可那时您已经有病在身了。我哭着说我不会再让哥嫂生气，您哽咽地对我说，不能使我受委屈。看着您与失去姨妈的姨父相互落泪，我的心碎了。这是我看到您一生中唯一一次流泪。在别人眼中，您一直以来就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子。

家终于分开了，我却去了离家三十多里的学校念初中，留下您一个人守着西楼的小平房。您不让大哥帮您干活，自己拖着病体去锄地、种庄稼，就连姐姐送您一只鸭子，您宁愿在村里从东撵到西养着，也要等我回来才吃。父亲，您为什么不等到儿子长大呢?您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口腔癌使您每天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我不能忘记那天您坐在床上喝着汤，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移动着目光怜爱地看着站面前三个已渐长大的儿女。那眼神，凄楚、悲凉、沧桑。我和姐姐都背过脸去，不忍心让您看到我们的泪。您没有哭，只是叮嘱我们要坚强地生活，不能让眼泪泥泞了我们脚下的路。我记得那天我是含泪地点了头，我真的没有在您面前流泪，因为那是我与您见的最后一面。于是，在我的记忆中，在我沉香的梦境里，总是出现您那张悲凉沧桑的脸……

老天真会安排一个人的一生，来到世上是这一天，离开尘世仍是这一天。父亲，是老天也怜惜您，让您在时间上有个完整的一生吗？可您却只有四十九岁。父亲，那时我才记住：那天就是您的生日，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您的生辰。父亲，失去了你，我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一无所有。装殓时，看着您那灰白的脸庞我竟然没有哭。我的思想似乎已经停止了，只是在心底对自己说：坚强点，不要在父亲面前流泪，不要再让父亲看到自己心灵深处那潜在的懦弱。我是父亲的儿子，是最像父亲的儿子。

又是一年清明节，父亲，这是儿子第四十九次在你的墓碑前怀念和祭奠你的忌日了，却是第一次没有哭出声来。父亲，您可知道，四十九年来我从未当着别人的面流过一次泪，而每次流泪后便使我变得坚强。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要让您感受到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爱、温暖如春的孝心。